因小栗子生病,子木不得不更改行程,在客栈多住了一宿。
次日清晨,子木再去床榻检查小栗子病状。只见她仰面躺着,呼吸均匀平稳,面靥虽如桃花,但已没有继续发烧的迹象。子木还是将手背搭在小栗子额头,试了试体温才放心。
小栗子睁眼时,看见了床榻一侧的椅子里坐着的子木。他仍旧一袭黑衣,面罩黑纱,叉腿坐在椅里,两只手掌撑在膝盖。这个情状,使他的手脚看起来格外修长。
小栗子望了望那手,那便是在她高烧昏睡中,她恍惚感觉到的用凉水帮她擦身退烧的手。小栗子忙转开眼睛,瞪着天花板,面颊不觉间又烧起来。耳畔响起子木的冷淡清凉的声音:“感觉如何?今日能否赶路?”
这声音听起来着实退烧。小栗子马上清醒了。她不过是一枚身份卑微的证据。
小栗子不答,却腾地从床上坐起,一径下床,兀自收拾起来,手脚倒是麻利,可全程皆板着脸、梗着脖子。子木仍保持原态,在椅里又坐了一会儿。前几日小栗子在子木面前无比恭敬,大气也不敢出,此刻却情态大变,不仅敢不回话,竟然还敢甩脸子……
子木瞅着小栗子,心间徐徐冒出一个念头:这丫头莫不是脑子烧坏了吧?若真是这样,那该如何是好……
“老爷,可以走了。”子木正思忖着,小栗子已经站在近前了。她虽在打揖行礼,却仍板着脸。而且,“她竟叫我‘老爷’,我有那么老吗?”子木不由得瞪了她一眼,而她若无其事望向别处,仿佛她一直都是叫的“老爷”,而不是“先生”。
“罢了。”子木一面站起,心里一面念道:“回京要紧。”
两人策马行了几十里,午后便到长安城门附近。子木吁马停在不远处的一处土丘,居高临下观察城门警戒。
今日城门守备比往日严了许多,不仅兵力增加,皆持戟而立,一副随时要撂倒某个不识趣的家伙的模样,而且,往来盘查也格外仔细。不论男女老幼,过往行人一个也不曾漏过,便是出城的净桶、抬丧的棺材,都被要求打开来检查……
跟着,子木看见从城门里慢悠悠走出一匹马。马身高大、体格雄健,一看便知是难得的良驹。而马背上,却坐着一个体格瘦小、形貌猥琐之人,与他跨下那匹绝世良驹的反差实在太鲜明。骑马者兀自得意,路边的旁观者包括城门将士,都免不得掩嘴偷笑。
子木一见此人,眉宇便紧蹙。天后派武承嗣亲自督视城门守备,想来这京城是不容易进了。
小栗子那听不出是恭敬还是戏谑的声音又响起了,“老爷,您不是一直盼星星盼月亮盼着回京吗?此时为何又在此盘桓?”
子木闻言,慢慢转过头,又略偏了头,颇为好奇的打量小栗子,“她连说话的腔调也变了,莫非脑子真烧坏了……”
小栗子的脸被子木看红了。她轻咳一声,道:“奴婢的意思是,老爷在这探看也不过是浪费时间而已。您这副模样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?怕是还没靠近城门便已被他们抓起来了。”
听到最后一句话,子木鼻子里哼一声,傲娇的抬高下巴,心下想:“哼,他们想抓我,怕是没那么容易——”不过转念又觉得这丫头说得也在理,便道:“你自己呢?这身男装就有信心不被发现?”
没想小栗子轻笑了一声,挑高了声音颇为轻快的说道:“我干嘛要男装,我本就是……”
“女儿身”三个字又被小栗子吞回去,消失在唇齿间,但子木仍听到了。他微微一笑,道:“说说你的法子。”
这一下,小栗子倒有些羞涩了,她腼腆道:“他们只道当日禁苑逃走了一个小太监,未必知晓我的真实身份,我若女装进城,想是不难。”
子木不禁点头,赞道:“妙!还有呢——”
被“老爷”夸奖的小栗子,眉眼都喜滋滋的弯下了,她望向子木:“还有——老爷依我便是。”
几个时辰后,京城暮色徐徐降临,城门即将关闭。守备一面依序盘查,一面督促着过往者。
守备甲刚闲下来,找同伴要了一口烟抽,便看见不远处粼粼驶来一辆马车。守备甲眼尖,一下望见了驾驶马车的是位颇有韵致的**,他不由得碰了碰同伴,几位兵士皆抬眼张望,等着马车驶近。
**衣衫鲜丽,打扮入时,一看便知家境优渥,但她双眼红肿,连颧骨也哭红了。马车刚停,她便倏地跳下来,掏出钱袋子,纷纷抓给几位守备,一面颤巍巍的哽咽着声音说:“几位大哥辛苦了。我相公快不行了,若不能及时入城寻医,今晚怕是……”说着不由得拿衣袖拭泪。
几位守备早被这位楚楚有致的妙人儿哭得浑身都酥了,魂儿都快离身了,一面劝她不着急,一面询问她相公得了什么急症。只听**断断续续道:“风疹……已病了多时……抓了许多药都无甚效用……现在全身……全身……”她说不下去了,掩嘴呜呜哭起来。
“全身怎么了?”守备甲走过去,用刀尖撩起马车门帘,闻得一股恶臭扑面而来,守备甲喉里立即发出作呕声。他屏住呼吸,又朝里望了望,只见车内平躺着一个面罩黑纱、浑身溃烂、奄奄一息的病人。
守备甲撂了帘子,垂头丧气的回到同伴中,一面叹道“哎,真是晦气!”一面朝**招手,示意通行。**免不得又千恩万谢一番,才驾着马车入城。
几位守备看着**的身影,又感喟了一番。其中一个叹道,“哎,可惜了这如花般的姿色,哭得我这小心肝啊——”
另一个戏谑笑道:“说不定你还有机会哦,是吧——”他撩了一眼守备甲。
守备甲道:“她那相公真真也是废了,即便治好了,那容貌怕是赶得上钟馗了……”
正说着闲话,天际处一列马队压地飞驰而来,打头的将士擎着令牌,朝左右高呼:“狄大人回京!闲杂人等一律避让!”
守备忙打开城门迎接。进到城里刚行不远的小栗子,立即将马车停靠在街边。
车内的子木闻言,将窗帘掀开一条细缝,往外瞅了一眼,自言道:“想是狄大人巡视岐州回京了。”